苏轼有词云:人间有味是清欢。游山玩水了一通之后,吃了一碗蓼草筒篙青笋之类野菜一锅炖的玩意儿,东坡居士就发出了这样的感叹,可见老先生是个很长于在庸常的生活里寻觅和发掘诗意的诗人呢。大抵诗以句名,诗以句传,应该就是因为这句,这阙词就显达于后世了。我也喜欢琢磨这句,尤喜琢磨"清欢"一词,挺有味道的。这个词儿是不是东坡居士首创,不敢妄自揣测,但这个词儿真的挺招人喜欢的。一个"清"字,就境界全出了,清浅的、清淡的、清雅的、清爽的、清素的、清新的、清幽的、清秀的等等,都是一入眼就让人精神爽快愉悦的词儿。与"清"相对的,就是"浊"了。"浊欢"一一有这个词儿吗?呵呵,我且生造一个新词一一是什么?大抵肉体牲的、功利性的欢愉,就属于"浊欢"了。
应该说,浮世的欢愉有万千类别,唯"清欢"消了烟火气,除了功利性,属于纯精神性的,而且,按林清玄先生的理解来界定,当是"清淡的欢愉"一一我倒倾向于认为,界定成"清的欢愉",似乎更妥帖些:不惟清淡,还有清新、清雅、清幽、清秀等等。这样看来,世间能让我们享受清欢的事体就有很多的了:观山色朝夕有变是清欢,看流云乌衣苍狗变幻是清欢,赏水面鱼翔鸭戏是清欢,看风吹乱一架蔷薇是清欢,伫立墙外听墙内佳人笑,又何尝不是清欢?坐看云起时,行到水穷处是清欢;独坐幽篁里,枯坐着让耳朵乃至全身心感受天地间的大寂静,也是清欢;诵读《诗经》、楚辞,在众多的生僻字营造的远古的语境里,触摸先祖的悠悠情思,感受先祖的灵魂悸动,还是清欢;伏首案前,笔走龙蛇,用点滴墨迹寄寓胸中之感悟,纾解心中之块垒,更是清欢;等等等等,多到了数不清。问题是,我们又曾享受了多少清欢?我们还有享清欢的心境么?我们总是忙,各种忙,忙于名,忙于利,忙于繁繁复复各种欲望的满足,忙于算计和被别人算计,忙于各种连名堂都说不上来的鸡零狗碎……忙得我们的心里成天充斥着焦灼、纠结和矛盾,忙得我们的脸上整日有一种急吼吼的神色,忙得我们的脚底下终日里像踩着风火轮。清欢,于我们来讲,就像干净的空气干净的水一样,成了奢侈品!
也许,原因还不止于此,我们总是俗根难断,俗心未泯,大鱼大肉吃多了吃腻了,吃一碗大锅炖的野菜,我们未必是想感受清淡的美味,而可能图的是这山野无污染的菜品能搜刮我们肠胃中积的油串儿,也能营养我们的身体;发现一块有精美图案的石头,我们欣喜的未必是美的发现,而是捡到了一个能卖钱甚或能卖好多钱的宝贝;栽了一院竹,我们未必是想赏竹影拂月的静美,也未必是想听风掠竹梢的飒飒清音,而是琢磨着来年这一院竹能卖几两银子;隔墙听到佳人笑,我们静立墙外,未必是想感受尘世间某种醉心的美,而可能是在评估着翻墙过去,再演一回张生与崔莺莺西厢故事的可能性……可以说,我们浸淫在"浊"中,以"浊"为趣,以"浊欢"为欢,已经太久太久了!当然,你我皆凡人,生在浊世中,要全然从"俗"中超脱出来,从"浊"中抽身出来,不太现实,但我们完全可以经常性地辟出些时间来,清空了心中俗务,去全身心地看山看水、赏花观云,感四时之变迁,汲天地之灵气,干一些"无用"的、或"不值钱"的事情,让清欢给我们的灵魂松松绑,唤醒我们生命中的诗意,让自己的生活色彩更斑斓一些,生命情趣更丰厚一些,甚至都有可能把自己活成林清玄先生所推崇的 "天下第一流人物"。呵呵,这应该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