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上王莽,邂逅一场和桃花的缘分。
长安区王莽乡,从东、南、西三面拱围古城西安,位居拥有“九州之险”的终南山北麓。这里的土地亘古久远,曾为十三朝京畿之地。
去年七月,几名友人翻山而下,经过王莽乡,路边有卖桃的女子,戴一顶草帽,脸晒得通红。问桃子多钱,她只是笑,拣一个桃,递过来说,来,尝尝。那一刻,友人的心思颇显缜密:吃不吃,不好吃却讹人必买咋办,会不会是个“天价桃”。女子又笑了,露出一口皓齿说,随便尝,合适了,进园随便摘,不要不打紧。盛情之下,友人接过桃,剥去皮,咬一口,甜润如蜜,唇齿生香。而桃子的价钱比市里少了一半。别时,女子笑盈盈地说,明年三月有节,叫王莽桃花节。
细数着时光流转,麦苗返青时,春天雍容华贵地如期而至,不知不觉地,百花仪态万千。惦念着终南山下的桃花,雨后的周六,呼朋唤友地从西安出发,沿环山路东行至王莽,满眼里扑来春的气息。
天空蔚蓝如洗,团团白云匍匐在山头。群峦层层叠叠,有的笼罩了一层雾霭,呈现出淡蓝色;有的耸入云天,阳光撒上金辉,色彩碧蓝;有的万木萌发,柔韧的柳条绿意盎然,风一吹,飘飘拂拂,楚楚依依,细如发,翠生烟。纯粹的蓝,如茵的绿,所点缀的,就是千树万树盛放的桃花。
刚抽出新绿的小草爬上水泥便道,露出数尺宽的蹊径,轻轻地走上去,耳旁传来啵儿啵儿的声音,似谁在亲吻脸庞,嘴角的绒毛刚触碰上,又倏地闪离,留下一缕暗香。这时,一枝桃花伸出田垄。
桃花与团簇的梨花不同,一朵一朵地次第排列在枝头。它有点悠闲,不慌不忙,渐生渐长,枝尾的花朵绽开了花蕊,枝头还含苞未放,露出红润的骨朵。它极是妩媚,花瓣微拢合抱,一副欲开还羞的模样,“犹抱琵琶半遮面”,如同情窦初开的“桃花女”,期待一次美丽的邂逅。
那是一幅唯美的图画,画了一千多年不曾停休。红艳艳的桃花绽放枝头,少女独倚桃树,楚楚动人,对才俊崔护凝眸含笑,似有无限深情。翌年,他欲再续前缘,故地重游,“桃花依旧笑春风”问世,此后,年年桃花红,载载有崔护,还顺带火了“桃花运”和“人面桃花”两个词,流传至今,经久不衰。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红似总是惹出美好的遐思,可以花下生情缘,也可如我们一般,花前邀亲明,和闺蜜们漫步田园,触摸自然生灵的心跳。
清代《随园诗话补遗》里记载,那年三月,汪伦听说李白南下,要住在叔父家里,立即写信给李白: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地有万家酒店。李白欣然前往,其实,当地只有一个池塘,叫“桃花潭”;有一家酒店,店主姓万。李白没有恼怒,反被汪伦的深情打动,在没有一瓣桃花的地方,写了因桃花结缘的《赠汪伦》。
王莽乡的田间地头,随处可见桃树,一座农家小院里,文人雅士们坐在桃花盛开的地方,吟诗诵词,办桃花诗会。春风轻送时,传来埙箫合奏的《梅花泪》,悠扬的乐声里,飘零的花瓣“乱落如红雨”,星星点点撒在心头。
桃林里,一些新树长势正旺,枝条直指云霄。当阳光漫射下来,它们欣喜若狂地扑上去,挺立起每一个花骨朵,接纳一缕缕金黄的光线,顿时,枝条上花朵粲放。
而更引人留恋的是生长了有些年份的老桃树,主干粗粝遒劲,树冠宽广平展,枝条盘曲低伏。枝上的花朵疏密有致,朵朵轮番开放,娇羞的桃红与老辣的粗黑,在绿油油的春天里,比对出生命的筋骨经纬,也传唱着生灵的繁衍密码,梵高曾说过“爱之花开放的地方,生命便能欣欣向荣”。
在王莽乡,流传着“刘秀逃、王莽追”的传说。当年,刘秀在长安城读书,得知新朝皇帝王莽要捉拿他,吓得南逃到一个村落夜宿。此时,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刘秀祈祷村里的公鸡早点打鸣,好休养醒来逃命。公鸡也通灵性,提前一更啼鸣。天亮时分,王莽才发现驻地距刘秀的藏身地仅有一公里。于是,长安有了王莽、刘秀两个村镇,也传下了向善尚美的好风气。
站在桃树下,个头中等的男子女子,伸手可及。如同那年夏天,在园里采摘,桃子近在眼前。卖桃的女子说,浇灌桃树的水是终南山的泉水,清澈纯净,没有污染,这样桃子才甜咧。而低垂的枝干,是从冬到春不停地护理,剪去多余的枝条,方便人采摘,更让足够的养分供在花儿上,结出蜜桃来。
朵朵怒放的桃花,却是护桃人一年四季里爱的守望,用原始的终南山水,在一片古老的京畿地上,默默耕耘,代代传承,以良善、淳朴的民风,滋养了王莽的桃红汁甜。
友人们穿行在王莽乡的桃花里,试图寻找那脸色红润的桃园女子,却怎地也认不清,似乎每个女子都像,每个又都不是。
大家乐陶陶地笑了,“人面不知何处去”,王莽桃花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