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走了这样一位老人,
他有一张刀刻般的脸。
生前他曾许下诺言,
要写一部巨著带进棺。
书的厚度如同一块砖,
如此,他方感安然。
为了造出这部砖,
他从城市搬回农村,
一呆就是十几年。
上原,不知多少遍
地道一副老农打扮。
脚下登一双老布鞋,
身上着一件土布衫。
头上戴一顶草帽,
腰间插一把长烟杆。
斜挎陈旧的军用包,
与一般农人没有二般。
渴了,讨口凉水狂饮,
饿了 ,一块锅盔啃干。
累了,坐在路旁歇息,
烦了,吼声秦腔动地震天。
田间,与农人闲聊,
一段历史一锅老旱烟。
屋里,盘腿坐在炕头,
一个故事一老碗燃面。
赶集,与农夫勇比脚力,
询价,和妇人仔细攀谈。
尝尽百家五谷杂粮,
走遍原上沟沟坎坎。
北原坡下,
趟过灞水无数遍,
南原原头,
遥望浐河两岸有人烟。
档案馆里查阅资料,
三天三夜不知疲倦。
奋笔疾书,
不顾夜深五更天。
老黄牛般拉犁耕地,
吃草挤奶无怨言。
十几个春秋呕心,
五千多个日夜沥血,
几十万字从心田流出,
无数根手指握成一只重拳。
率领陕军向东进,
浩浩荡荡出童关。
犹如两千多年前的大秦军团,
征南闯北席卷中国文坛。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啊,
整个文坛就是咱老秦人的天。
自此以降延续数十年
陕西话风靡秦风重现,
此时的人国人方恍然大悟,
原来陕西人讲得,
竟然是那,
古老正宗的周人雅言!
一部砖头块般厚重的小说,
几十万方块字垒成了一座原。
这是一座巍巍古原,
见证了中国历史的演变。
蓝田人从这里下原,
在半坡筑成母系家园。
周平王东迁,
上原看见白鹿闪现。
自此东去,
周之香火又延续了数百年。
老秦人护驾保王,
在这里建起了大秦军团。
陈兵灞上,约法三章,
汉人祖辈自此繁衍。
绝世大唐诗风盛行,
文人墨客,吟出了
不知多少华丽诗篇。
历史的脚步逐渐东移,
昔日的古原,
陪伴着汉朝的太后,
默默沉寂逾千年。
忽听平地一声炸响,
风水轮回,命运挂牵,
一块砖头抛出,
唤醒了沉睡的古原。
是他,一位老农作家,
耗尽其生命的积蓄,
给这座黄土台地,
牵上了历史的机缘。
他用一块块金砖,
砌出了一张容光焕发的新面。
他用珍珠般的笔尖,
画出一个高大的牌匾。
他用一双老农的手,
拂去厚厚的千年尘埃,
让这块古老的热土,
露出了历史的真颜。
如今,他累了,
他躺下了,
他要走向古老,
走向遥远!
他实现了许下的诺言,
他已安然长眠。
他的枕头就是一块砖,
一块巨型的秦砖。
这块砖,
有一个古老而响亮的名字,
白鹿原!
二零一六年
四月二十九日
巴黎 白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