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每天都得刮胡子的年岁,若一天不刮,自己摸着下巴都觉着刮手;老婆也横眉立目的不待见,就像瞬间里自己变成了一堆狗屎。有时候一恍惚,回过头来梳理过往的岁月,苍黄的老照片的背景下,空茫茫的,一大片,空茫茫的空气中似有丝丝缕缕的阴影,蝙蝠一样在流窜;空茫茫的地面上偶或有亮的光点,东一片西一片在闪烁。这应该叫记忆。过往岁月的记忆。自己的过往岁月的记忆。走过的路,遇见的人,经过的事,遭受的磨难,享受的快乐,流逝的日子,过去的一切,终将凝结为记忆,都将幻化为老电影一样的记忆,就是这么空茫茫的一大片。曹雪芹公几百年前感叹:直落得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也是回头望时的 感受。不过太凄清了,也更幻灭,应是更适合他彼时的心境。还有更早的时候呢,那个狂放不羁的太白老兄,在宣州谢朓楼饯别老文友时吟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自然说的是大实话了,没有人能留住“昨日之日”的,纵是世间再牛逼的人都不能。能留住的恐怕只有这“空茫茫的一大片”了。因之,太白兄再吟出这样的话来就不足为怪了: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几何……时光再往回追索,更早些时候,那个曾梦见过蝴蝶的庄周,在战乱年代的腥风中举着一根枯瘦的手指,摇头晃脑曰: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更叫人心有戚戚然了:甚至都来不及品味这身后的“空茫茫的一大片”了,就倏忽一下,过去了,到“那边”去了。难怪比庄周还早百来年的那个圣人,衣带飘飘站在川上,衣带飘飘站在川上猎猎的风中,凄怆地感叹了一句“逝者如斯夫”,历史就定格住了这么一幅不朽的画面。这境界当是更雄浑、更广阔、更震撼了:不惟时光“逝者如斯夫”,时光里裹挟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逝者如斯夫”了!
不可追,不可追,往日不可追。那么,来日就可待么?
来日?是的,来日,未来的日子。未来的一个个日子,更像学生作业本里一张张空白的页面,它在等待着被填写,被涂鸦,被充实。至于遇见的主人靠不靠谱,至于自己未来的命运如何,它们顾及不了,它们能顾及的,只有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为了等待而等待。也更像一截截车厢,载着该载的一切,也裹挟着不该裹挟的一切,更不管车里的一切愿不愿意跟从自己,他们只是轰隆隆,轰隆隆,驶向不可知的远方,驶向无限远的未来。它们的使命就是奔驰。车的生命就是为了奔驰。自然,比喻得更血腥一些,一个个未来的日子,更像一张张大嘴,而大嘴的使命呢?只有吞噬,把一个个有生命的、没生命的物件,一截截吞噬。逝者如斯夫,怎么样“逝”的?被等待,被裹挟,被吞噬。就是这样“逝”的。所有的生命莫不如是。呵呵,倒还没听说过,哪个生命能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揪出日子之外的。就这么回事。那么回到刚才的问题,来日就可待么?
答案,也许在风中,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