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扫天(张亚宁)

张亚宁 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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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又孤独地站在屋檐下。


  清凉的秋雨飘落在空寂而冷清的院落,渐起的浓雾笼罩了山头,慢慢靠近潮湿的村庄。屋檐上飞落下来的雨帘遮掩了外婆哭泣的样子,而祈祷秋雨远去的梦想依然冉冉上升,她使出了唯一的始终为一的古老法子——扫天。



  在陕北,扫天是一种古老的祈求方式,当大风大雨无休无止地侵袭着陕北大地时,老百姓会用这种古老的方式扫天,企求老天睁开眼睛,扫掉阴霾转为晴天。于是,在村落的石碾子、石磨周边,庄户人家的门道里,总有女人在忙碌,年迈的外婆就是其中一位。


  外婆用两种古老的方式祈祷了一辈子的雨,或在夏天的暴雨中,或在淫淫秋雨里。雨,不听外婆迷信的法子,该停的时候则停了,该下时依然潮湿了人的心。可外婆的法子没有停下来,只要有雨下过了头,总能看见外婆消瘦的身子佝偻地站在门口,嘶哑的声音呼唤着上天。也许某次巧合,外婆的苦口婆心换得云散日出,这给她苦苦乞求的心灵带来了特别的安慰。



  我结婚的时候,外婆特意从乡下赶来,喜事罢了,我执意把老人家留在城里多呆一段日子。糟糕的是,老天一连七八天秋雨霏霏,下得人出不了门,只能躲在房子里受煎熬。无情无意的雨水潮湿了房子,潮湿了心。外婆望着窗外,时而发出一句“要是在乡下的话!”“要是在乡下的话!”的叨唠,我明白外婆的心思,要是在乡下,她一定又忙碌地开始扫天了。



  记得在乡下时候,一有多雨的天气,外婆就会坐在热炕头上,用红纸剪一个女孩子或者是用干草绑一个十字架子,上面用红、绿、黑纸补上眼睛、嘴唇、鼻子、头发等等,外婆制作的是“扫天婆”,做好后,下了炕站在门口,一手拿着糜子秆捆绑的特制扫帚,一手提着水瓶子(外婆称它为圣水瓶)。扫帚在水瓶里蘸一下,向空中一抛,紧接着喃喃私语,一直去青龙(石碾子)或者白虎(石磨)上贴上先前制作好的扫天婆,倒退着走一步说一句:


一扫晴


二扫阴


三扫得云彩四边分


四扫得阳光红彤彤……



  外婆的另外一种扫天法子就是暴雨不省人事,捅了天一样直泄而下。外婆先点香烧纸后,敲锣打鼓,在门口迈着碎小的步子走过来走过去。来不及时,拿着马勺,用筷子敲打着喊:“过去了!过去了!猛雷猛雨过去了。”“过去了!过去了!龙王老爷看见老百姓的死活,过去了。”总以为外婆的不辞劳苦能换来光明亮日,可老天忽视了外婆,辜负了她的心血。无论是持续了四五天的秋雨,还是闪电暴雷交加,几乎没有一场是在外婆的祈祷下慢慢放晴。但外婆对扫天还是乐此不疲。




  又一个秋天,一个秋雨霏霏的日子,持续了近一周的雨没有停下来的兆头。从早晨到深夜,停停下下,一会大一会小。屋檐上的水珠不紧不慢,一点滴响了,另一点已经到了半空。落在地上的雨水流失不了多少,喝足的大地忘记了自己的海量,人一不小心踩下去就淹了一只脚丫子。


  秋天,代表着收获。而这绵绵秋雨的光顾,使将要成熟的庄稼受到了空前的劫难,饱满的糜子谷子穗子腐烂,向日葵玉米发霉,红的高粱红的果子也卧病不起,一些需要阳光的精心呵护才能成熟的庄稼就此夭折。这样的秋雨,是该受到人们诅咒的,可人的弱小无力与自然的巨大威力相比,人只能顺应自然。



  我讨厌连阴雨天气,若是猛烈的一场夏雨,淋湿了衣服,太阳一出来便干了,心情也开朗起来。而秋雨淋湿的东西,冰凉且一时半时干燥不了,心都湿到了底。外婆站在我家门口,仰望朦朦胧胧的天空,长叹了一口气,嘴里嘟囔着。我知道,外婆又开始扫天了,没有年轻时在乡下的手头工具;没有在乡下那样放得自自然然,但她扫天的心火不灭,信念不倒。


  雨,没有停下来。外婆孤独地站在屋檐下,忍受着秋雨的折磨。望着外婆无奈的样子,我的心底泛起了层层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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